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悠淡雋永的文化品格——讀王干散文集《人間食單》

發(fā)布時間:2023-03-15 10:15:00來源: 光明網(wǎng)-《光明日報》

  作者:初清華(南京信息工程大學文學院教授)

  王干的散文集《人間食單》(百花文藝出版社2022年10月出版),以“食”為視窗,透視人生百態(tài)、世道人心,既有對文化散文傳統(tǒng)的繼承,融古今于須臾,會雅俗于簞食,有著駕輕就熟的春秋筆法,更體現(xiàn)出含蓄內(nèi)斂、悠淡雋永的文化品格。

  《里下河食單》《高郵美食地圖》《偷月餅》等篇,可視為作者對汪曾祺的致敬唱和之作。雖同為“在場式”美食散文,以美食為由撿拾記憶遺珠,卻又相得益彰。比如,同樣是寫鴨蛋的故鄉(xiāng)記憶,都有咸鴨蛋的吃法描述,汪曾祺《端午的鴨蛋》重在寫端午節(jié)的民俗,寫小孩子過節(jié)的群體記憶。王干《高郵的鴨蛋》則是純粹的個人記憶,從同為客居北京的高郵人起筆,到對《端午的鴨蛋》文筆高妙處的品評,再到自己腌制經(jīng)歷的反思,咸鴨蛋也因此有了新的味道。又如,汪曾祺寫《咸菜慈姑湯》,從咸菜到慈姑,重在時令寒冬時節(jié),也憶及沈從文舊事,略增一點兒暖意,以“我想念家鄉(xiāng)的雪”結篇,鄉(xiāng)愁泛起。王干的《慈姑》,行文由汪曾祺《咸菜慈姑湯》說起,憶及文友名家王蒙、閻晶明對慈姑口味的評價,而終于岳母烹制的純慈姑湯,岳母“慈姑”形象躍然紙上。文章以“岳母去世多年,她的這道菜我還記得”收束,令人不禁潸然。

  王干與汪曾祺的交往,可謂同氣相求。文中常見他對汪曾祺赤子之心的贊賞,他自己又何嘗不是襟懷坦蕩的老頑童呢?如果說汪曾祺的美食文章,符合香港美食家蔡瀾“美食=鄉(xiāng)愁+滋味”的判斷,《人間食單》中更多的是“美食=親朋故交的情誼+滋味”。

  米飯餅、脂油菜飯、酒釀,是母親的味道?!跋奶齑竺字喑圆煌?,過了夜,就有一股餿的味道……用餿了的粥作為酵母,和上米粉,可以做出很好的米飯餅?!薄耙还伤崴岬奶?,一股甜甜的酸,沁入口中,空氣里也散發(fā)著米的清新和芬芳。孩子和大人的一天,就從早晨的清新和酸甜開始?!必毧嗟膬簳r生活也因母親對生活的熱愛而酸甜可口。鴨蛋、冰棍,是父親的味道;螺絲、水瓜、咸生姜,是妻子和女兒的味道;純慈姑湯是岳母的味道;河蚌咸肉煲是伯父與祖母的味道;魚鰾花生、米塊與抹布的故事,則是好友冬華的味道。作者著力白描每一道菜品的日常屬性,故事信手拈來又點到為止,含蓄而雋永。

  《人間食單》里的春秋筆法并未止于家人親友,還有《爛藕》篇中的賣藕人、《偷月餅》中的月婆婆、《泰州的河》中賣冰棍的大媽。賣爛藕的是寶應人,往往穿著長筒靴,因為冬日里踩藕,水很冷,他不善言語,“不吆喝,但帶著一把嗩吶,來代替吆喝”。他喜歡吹揚劇和淮劇兩種調(diào)子。白天給顧客聽的是揚劇,調(diào)子輕盈、輕快略有詼諧。入夜后,睡在大灶邊的柴火堆上,會吹淮劇的調(diào)子,“淮劇調(diào)子本來有點哭腔的味道,嗩吶吹出來更顯蒼涼”。卒章顯志,“吹嗩吶的賣藕人,是個啞巴”。月婆婆有眼疾,一個人獨居,靠搓繩換幾個零用錢,從每年中秋總要供十幾個月餅,到只夠買四個月餅,雖日益拮據(jù),卻仍遵守著中秋供月餅的習俗,而每次都被孩子們偷光。殘疾人的不幸與自強,都隱于看似閑筆的敘事中。還有那被尚不識愁滋味的童年的“我”視為“真摳門”賣冰棍的大媽,“氣溫在38攝氏度左右,她的后背已經(jīng)濕漉漉的,不停地用毛巾擦汗。忽然,她彎下腰,在路邊的池塘,用手舀水喝,呼哧呼哧地,連喝幾口”,對于童年的“我”想用四分錢買五分錢的冰棍的無理要求,雖先拒絕,在“我眼巴巴地跟著她,她見沒有其他人了”,但終還是賠本賣了。文中無一字是無病呻吟的矯情,或是憶苦思甜的說教,仔細品讀卻讓人不免百感交集:歡哉?痛哉?悔哉?

  從福建的《感恩村宴》《晉江的土筍凍》,到浙江寧波光明村的《明府鲞》、永康胡庫村的《胡公餅》,又或是《在安居古城喝茶三次》《〈茶館〉與消失的樓外樓》等,都著眼于他鄉(xiāng)食境的文化意義書寫。同是在安居古城喝茶,在能勾起青蓮居士古意聯(lián)想的青居別苑里得喝普洱,老普洱的味道,是老城的味道;在湖廣會館,著墨于描述媽祖文化和古戲臺景觀混搭,看戲得喝耐泡的巖茶;而在船舫上喝綠茶,重在水而非茶,不免要大肆渲染安居古城水運碼頭的身份,暮色浮動下涪江、瓊江兩江交匯處的江岸江景,“半江瑟瑟半江紅”。

  《明府鲞》里的光明村在保存鄉(xiāng)村文明的基礎上,又建立了現(xiàn)代化文明,堪稱新農(nóng)村或新城鎮(zhèn)的代表;《晉江的土筍凍》烹制方法是傳統(tǒng)的,但食材是現(xiàn)代的,“這樣把傳統(tǒng)和現(xiàn)代、自然和創(chuàng)新融合起來的美食手段,算不算晉江經(jīng)驗或者福建經(jīng)驗”?樓外樓在外地落不下根,是因為樓外樓的根在西湖,在杭州,“秀麗的西湖邊上,樓外樓的生意還是那么紅火,我看見很多人像我二十多年前一樣,依然在拿著號,排隊,在等待西湖醋魚、宋嫂魚羹這些被寫進教科書和歷史傳說的精神食品”。這些都浸潤了王干對傳統(tǒng)與現(xiàn)代、個體與群體等關系的思考。

  《人間食單》集中展現(xiàn)了作者對美食文化的深刻洞察,并向傳統(tǒng)文化更深處追溯,語言冷靜節(jié)制之余,充滿人性思考、文化探究、哲理明辨,讀來頗有解謎揭秘之趣,掩書余味在心間。

(責編:李雨潼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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