再等11艘船，自山東起航的張船長就能通過江蘇鎮(zhèn)江諫壁船閘。

　　船，以“噸”計；每40分鐘放一次閘，一次能進出8艘船左右，24小時晝夜不停。他看著前方弧形的閘門，計算著自己大概什么時候會接到調(diào)度員的電話。

　　動動蕩蕩的河面上，時間和重量單位能幫助建立秩序感。從14歲上船討生活開始，張船長就在練習建立陸地和水上生活的兩套坐標，已經(jīng)20年了。

　　他是喝著運河水長大的。小時候，爺爺在這里搖著木船送糧食；現(xiàn)在，他開著鋼筋鐵骨、吃油的貨船拉煤炭，送鋼材，運黃砂。

　　這一趟，是他今年在大運河上的第三次航程；但對大運河來說，行船駛過的波紋幾千年來從未平靜過。

　　人在船上，船在水上，水在無盡上。

圖為諫壁船閘。郎朗 攝

　　從“江南第一閘”到“世界第一閘”

　　對江蘇學生來說，人生中總有一道題，要幫船閘計算放水蓄水的時間，或者要承受的壓力。

　　《國際運河古跡名錄》中提到，中國大運河是第一條實現(xiàn)“穿山越嶺”的運河，流經(jīng)之處地形高差最大可達40米。

　　船閘，能讓南來北往的船只在大大小小的落差中平穩(wěn)渡過。隨著閘門開啟閉合，水位升降，船就像搭電梯一樣上上下下，等到閘內(nèi)水位和外部江河水位一致時，船就能平穩(wěn)駛出。

　　地處江河交匯處的鎮(zhèn)江，得長江、運河之利，自古就是連接蘇南蘇北的貨物集散中心?！棒镀A轉(zhuǎn)粟三千里，燈火臨流一萬家”。清代詩人查慎行當年乘船經(jīng)過大運河鎮(zhèn)江段時，感慨于河面漕運繁忙、兩岸商賈云集的盛景。直到現(xiàn)在，航道上的船只仍絡繹不絕。

　　諫壁船閘扼守長江南岸，長年為各地運輸船舶保駕護航?！白鳛樘K南運河唯一直達通江的一座船閘，每天24小時，全年365天不間斷地為廣大船民提供過閘服務。”鎮(zhèn)江市港航事業(yè)發(fā)展中心副主任張濤說。

　　自1980年通航以來，諫壁船閘年通過貨物量連年增長，長期處于超負荷運轉(zhuǎn)狀態(tài)。最初的諫壁船閘年設計貨物通過量僅2100萬噸。至2022年，諫壁船閘當年船舶通過量已達2.0 億噸、貨物通過量1.18 億噸。

　　可能很多鎮(zhèn)江本地人都不知道，自己生活的城市，有這樣一座“江南第一閘”，眼下，它馬上要創(chuàng)一個世界紀錄。

圖為正在改造升級的諫壁船閘。郎朗 攝

　　2023年3月，諫壁一線閘擴容改造工程正式啟動，除船閘本身的改造升級，還配合著與其同期的京杭運河蘇南段航道“三改二”工程(三級航道升級為二級航道)，這意味著蘇南蘇北運河航道從此進入同一標準，船只可以通行無阻。

　　張濤介紹，之前蘇南蘇北運河標準不一，過大船只無法駛?cè)胩K南段運河，需在長江過駁，把大船上的貨物通過小船分運。改造完成之后，南北可以統(tǒng)一通航，既大大提高通航效率，也對長江的生態(tài)環(huán)境起到重要保護作用。

　　諫壁一線船閘的擴容升級將于2025年完工。建成后的一線船閘長370米，寬34米，深6米，年貨物通過量可達1.7億噸，年船舶通過量可達2.5億噸，是現(xiàn)有一線閘通過能力的2.5倍，可全天候暢行2000噸大船。

　　它將成為世界內(nèi)河最大單梯級船閘。

圖為諫壁船閘附近“江河交匯”標識。 郎朗 攝

　　“水上高速”裝上“智慧大腦”

　　無論從閘內(nèi)還是閘外來看，呈“人”字弧形的閘門都像張開的懷抱，等待遠方的行船。

　　除了要在這里根據(jù)調(diào)度排隊通行，來往運輸?shù)拇灰残枰匆?guī)定辦理相關繳費安全檢查等手續(xù)。換句話來說，諫壁船閘也相當于陸地高速公路上的收費站。

　　過閘前，張船長已經(jīng)在手機APP上進行申報，填寫起點和終點、船舶凈高、預計到達時間、船舶吃水、貨物種類等信息，完成申報后會生成登記號，他可以在待查信息里看到具體的排序，輪到自己的時候，會有調(diào)度員打電話通知。

　　早在2016年，諫壁船閘就在江蘇率先試點運行水上ETC，并于2018年正式推行“便捷過閘”系統(tǒng)。經(jīng)過多次升級，諫壁船閘目前已實現(xiàn)船民不上岸就能過閘，水上ETC使用率達99%以上。

　　“以前可沒有這么方便?！睆埓L回憶，過去自己要下船買票，再去排隊，整個過程大概要2小時，而現(xiàn)在只要1分鐘。

圖為張船長上岸處理生活垃圾。郎朗 攝

　　不僅有速度，這里還有溫度。等待期間，他的快遞可以在服務區(qū)的快遞柜里放一個月；如果需要處理生活污水，但沒有泊船的位置，會有專門的小船開到他面前，抽走污水，這樣的服務，免費。

　　盡管已經(jīng)處于領先地位，但對追求“更強”的“蘇大強”來說，還不夠。

　　“現(xiàn)在船只過閘，需要自己在手機上申報，調(diào)度員通過電話或電臺跟船主確認位置信息，工作量大，效率低，信息核實困難?！碧K南運河鎮(zhèn)江段“三改二”工程建設現(xiàn)場指揮辦主任李俊介紹，諫壁船閘正在整合物聯(lián)網(wǎng)、大數(shù)據(jù)、云計算等最新科技，真正落實之后，遠在20公里外的船只也能被感應。

　　“到時候系統(tǒng)能自動識別并準確追蹤進入鎮(zhèn)江水域的船只，計算機系統(tǒng)接收到船只過閘申請后，會對它們進行排序，通知過閘時間和閘內(nèi)泊位，對大船和小船排列組合，盡量讓一閘通過更多的船只。”

　　這片土地、這條河總是帶來新的驚喜和令人嘆為觀止的變化。上世紀80年代，東風帶來的銳意進取和不斷超越，在諫壁船閘這里舳艫千里，生生不息。

圖為中國漕運博物館中的瓷器碎片。郎朗 攝

　　千年漕運 萬古江流

　　如果諫壁船閘體現(xiàn)了大運河漕運的現(xiàn)在和未來，那么，沿著運河一路北上，在淮安，你能看到它的過去。

　　2500年前，吳王夫差開鑿邗溝，南起揚州長江邊，北至淮安淮河，北端的入淮口被稱為“末口”，這也是淮安“古末口”名稱的由來。古末口遺址博物館里殘存的磚墻體結構，還能分得清閘壩和碼頭，專家說，這里曾是宋代之前沿用的盤糧過壩碼頭遺址。

　　明清時期，當時國家管理漕運的最高機構——漕運總督署就設在如今的淮安。“淮河水網(wǎng)縱橫，在淮安清江浦有個大閘，這是北上和南下重要的轉(zhuǎn)折點。到了這里，如果要繼續(xù)北上，就得騎馬；如果要南下，水路坐船會更方便?！?楚州博物館副館長、中國漕運博物館策展人張弛介紹。

　　在中國漕運博物館，船上人家的生活遺跡、府衙的殘影、制度的演變，通過史料、文物、多媒體互動等形式呈現(xiàn)著千年漕運的歷史潮汐。

　　前浪奔涌，后浪磅礴，這條河不斷向前奔騰、時時更新自我。

　　千年以前，一批浙江龍泉窯出品的瓷器來到淮安進行質(zhì)檢，不合格的殘次品被通通打碎。直到2008年，一處兩百多平方、有將近三十噸龍泉窯瓷片的殘次品堆積坑重見天日。

　　昔日那些完美的成品已不知歸處，這些埋在歷史泥沙中的殘次品碎片，卻告訴世人，那些年，運河上從浙江通過、運輸瓷器的船隊有多么氣勢恢宏。

　　這種恢弘，叫“china”。

　　這種恢弘，就在今天，更在未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