圖為西藏S5 線與拉林高等級公路的交匯路口(2024年6月26日攝)。
西藏S5 線新倉段一排排高聳的高架橋墩(2024年6月26日攝)。
拉薩市達(dá)孜區(qū)新倉村(2024年3月21日攝)。
2024年12月18日,西藏S5線拉薩至澤當(dāng)快速公路(以下簡稱西藏S5線)正式通車試運營。
從徒步一整天到行車一刻鐘,從頂風(fēng)冒雪、翻山越嶺到一隧跨山河、一路通南北,居住在圭嘎拉山兩邊的人們,訴說著一段跨越時空的故事。
——題記
“多旦班久身不適,圭嘎拉上人脫險……多旦班久身不適,圭嘎拉上人脫險……”
阿媽在世時,只要我上圭嘎拉山,她準(zhǔn)會這樣念叨。
這明明是村里人玩骰子求饒時唱的“骰詞”,卻成了阿媽祈盼我平安歸來的禱詞。
那個傳說中的山匪頭子多旦班久,我是從來沒見過。但山上的大風(fēng)大雪,我可是領(lǐng)教過。
我叫赤列,是拉薩市達(dá)孜區(qū)德慶鎮(zhèn)新倉村的村委會主任。
2014年,因為要去山南辦事,我最后一次上了圭嘎拉山。
山上有一條狹窄又曲折的騾馬道,一路越走越高、越走越荒、越走越冷,還得翻過海拔5200米的山頂,從我們新倉村到山南市扎囊縣桑耶鎮(zhèn)的念果村,有三四十公里,騎馬加走路,得要一整天才行。
然而,在歷史上,這條折磨人的路,卻是連接拉薩和山南最近的交通要道。傳說連文成公主進藏都走這里,村里還流傳著迎請文成公主的歌謠。
阿媽說,阿爸就是沿著這條路,往山南的桑耶送信。
民主改革前,我阿爸是地方政府的“差巴”。
當(dāng)時,圭嘎拉山上的古道是一條官道。包括我家在內(nèi),一共有4戶人家駐守在古道北口,用一頭騾子,輪流負(fù)責(zé)往山那邊送信。
也是靠著這份差役,我們這幾戶人家才減了些別的差稅。
“那時候,急信是用紅色封蠟封起來的,見到就得馬上啟程,不管多難多晚,頂風(fēng)冒雪也得當(dāng)天送到桑耶去。普通的信是其他顏色的封蠟,倒是不用著急,第二天送也行?!?/p>
阿媽在世時,總是給我講阿爸年輕時送信的事。
那時,阿爸就怕看到紅色的信。哪怕是天冷得能把耳朵凍掉,雪厚得沒過膝蓋,腳磨破了腫成大包,也得一步一喘地去送。要是不干,頭人就會來刁難,苛捐雜稅就找上門了。
“那時候日子多苦啊,苦自己的命,苦難走的山?!卑尦Uf。
民主改革后,隨著交通的發(fā)展,圭嘎拉不再是拉薩、山南之間的必經(jīng)要道,翻山送信的事越來越少。
特別是近些年來,國道、快速公路、鐵路一條條修通,圭嘎拉山上古老的土路漸漸淡出人們的視線,除了我們放牧、挖蟲草的村民和徒步的游客,走的人越來越少,古道上出沒的山匪和野獸也都成了傳說。
我家的老房子就在古道旁的山上,建得很早、周邊很荒涼,是家里的“第一代”房子,用土壘的,只有一間,又矮又小又暗。那是阿爸送信的起點,也是我生命的起點。
那房子說是我家,其實是頭人的,我們只是寄居在里面。
我出生沒幾歲,阿爸就去世了,圭嘎拉郵驛徹底成了絕唱。
此后,在上世紀(jì)70年代、1984年、2006年,我們家又先后蓋過“三代”房子,房址遷了又遷,從土坯到石頭,再到土木,從驛路口到山下,再到山腰,從新倉村六組到七組,從我還是小孩子到結(jié)婚生子,再到年逾花甲……
幾十年間,歲月流轉(zhuǎn)。
圭嘎拉山還是那座“老鷹都飛不過”的大山,古道還是那條曲折的羊腸小道,可是,我們的生活,已經(jīng)翻天覆地。
和父輩相比,現(xiàn)在不用頂風(fēng)冒雪翻山越嶺去送信,不用為生計口糧發(fā)愁,不用寄居在別人房子里,不用忍受昏暗殘破的居住環(huán)境,不用一家人擠在一起躺地上睡覺,不用背水馱糧點煤油燈,不用再徒步走崎嶇不平的山路。
說到山路,我們村有一條新路——西藏S5線拉薩至澤當(dāng)快速公路通車了。
從村里看,一排整齊的高架橋墩像聳立的巨柱一樣,在山里蜿蜒。橋墩托舉著平坦寬闊的公路,從空中穿過,在海拔4200多米的半山腰一頭扎進山體里,鑿出兩個山洞,然后貫穿圭嘎拉山,一直延伸到山南去。
真是壯觀啊。
去年圭嘎拉隧道貫通后,政府曾組織我們試走這條路。只花了十幾分鐘,打了個盹兒的工夫,車子就從新倉村“穿越”到了念果村,可真是快。
阿爸當(dāng)年要是能走這樣的路送信,一天能送多少趟啊。再急的信也能立馬送到,再大的風(fēng)雪也不怕。
真像做夢一樣,曾經(jīng)那么遠(yuǎn)的距離,現(xiàn)在卻如此之近。
西藏S5線的修建不僅改變了圭嘎拉山,也改變了我們村。
2016年,公路開建后,村民們陸續(xù)拿到了筑路補償款,村里還組建了務(wù)工隊,有的在工地上打工,有的開大貨車給工地拉砂運料,大家有了工作和收入,都成了項目的受益者。
現(xiàn)在,村民的日子越來越好,許多鄰居都開始翻新自家的房子。下半年,我也準(zhǔn)備蓋自家的“第五代”房子,我想把它蓋成一個兩層帶院子、白墻紅頂?shù)臉欠浚抢锶斯苓@種房子叫“別墅”。
站在我家“第一代”老房子的廢墟旁看去,新倉村里家家戶戶的大房子顯得錯落有致。
高架橋就在村莊上頭,隧道口距村莊不過六七百米,它們與狹窄的圭嘎拉古道交錯并行,仿佛是時代的印跡,默默講述著古和今的故事。
以前,阿爸阿媽當(dāng)“差巴”,守的是古道驛站,干的是繁重的差役苦力;現(xiàn)在,我們村成了路旁的第一道風(fēng)景,家家戶戶住上了大房子,每個人都能為自己而活。
這可能就是跨越與發(fā)展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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