視障青年組成的“不靠譜”樂隊很靠譜
記者 吳越
每周六下午,伴隨著笑聲,漕寶路諾寶中心行政樓的一間房間里總會傳出人們熟悉的曲調,有小虎隊的《愛》、周杰倫的《青花瓷》、皇后樂隊的《波西米亞狂想曲》……那是電聲樂隊“不靠譜樂隊”又在排練了。
取名“不靠譜”,不是在玩梗,而是因為樂隊成員均為視障人士,排演曲目真的不依靠樂譜。樂隊隸屬美愛融合藝術公益發(fā)展中心的美愛融合藝術團,自2018年成立以來,已登上大大小小幾十個舞臺,曾與奧運冠軍同臺演出,在頂尖爵士樂酒吧開過專場。以樂隊為故事原型的公益電影《奇跡樂隊》2022年在上海開機。2023年,由他們參演的音樂劇小品《無障·愛》斬獲上海市群文新人新作展評展演戲劇類第一名。
一連串的成績來自這群愛樂青年的不懈追求,也離不開一路領航、細心呵護的指導老師。他們熱愛音樂,相信藝術的力量能夠直抵人心。
他們做到了
音樂淡出,燈光亮起,掌聲雷動。2023年5月底,上海市群文新人新作展評展演活動的舞臺上,韓星辰難掩激動。他是不靠譜樂隊的主音吉他手,全盲,和其他9位來自美愛融合藝術團的成員一樣,首次完成音樂劇演出。
憑借扎實的內容和出色的表演,這個講述視障者敞開心扉、邀請健視者走進他們的世界的音樂劇小品《無障·愛》榮獲戲劇類第一名?,F場評委評價“相當震撼,這是真正的群眾文化”。其他參賽隊伍的演員看完后默默地流下了眼淚。接收到這些反饋后,導演王麗鶴松了口氣,“他們做到了”。
王麗鶴畢業(yè)于上海戲劇學院導演系,導演的作品曾獲全國小戲小品大賽金獎,擔任過音樂劇《隱秘的角落》編劇。在她看來,接手《無障·愛》是自己職業(yè)生涯的一次挑戰(zhàn)?!耙魳穭∈浅?、跳、演結合的藝術,舞臺調度需要演員與演職員團隊之間高度配合。而他們不像專業(yè)音樂劇演員那樣有這方面的基礎,還要在兩米高的舞臺上走位,其中的困難不言而喻。”
常人的確無法想象這10位或全盲或低視力的視障青年如何跨過這些難關。健視者可以根據導演的指令確定個人走位,與其他演員之間可以通過眼神交流相互確認,很快適應舞臺燈光,運用簡單的道具也不成問題。但視障者要付出更多努力。
參加樂隊和阿卡貝拉合唱團的經歷為他們打下了演唱基礎,但跳和演對他們來說都是新鮮事。因為珍惜這次機會,他們格外認真,在與導演、編舞老師同吃同住的10天里全情投入,一遍遍地練習動作和走位,直到形成肌肉記憶。
導演原本擔心的因隊形變化帶來的距離感判斷問題,也通過團隊協(xié)作迎刃而解——低視力成員與全盲成員一一結對,由前者帶著后者移動,道具椅子也成為輔助判斷的一環(huán)?!盎枷忍煨园變日系膱F長酈敏忠就像大哥哥一樣操心,又是糾正動作,又是摳演唱細節(jié)。大家都信任他,也都聽他指揮?!蓖觖慂Q說。
臺前的精彩同樣離不開幕后人員的耕耘。為了排好這出音樂劇,長期關心美愛融合藝術團的老師紛紛出力。上海電影制片廠擬音師、配音導演、配音演員蘇東生擔當演員臺詞指導,上海市盲童學校語文教研組長、視障戲劇指導專家凃傳法為演員指導舞臺定位,上海老牌音樂制作人、電聲吉他手周紫峰創(chuàng)作了劇中的演唱曲目。
嚴師出高徒
今年,《無障·愛》將繼續(xù)打磨細節(jié),為參加全國展評展演做準備。讓藝術團的孩子們走向更廣闊的舞臺,是美愛融合創(chuàng)始人于歡踐行的目標。
1992年,于歡從上海市行知藝術師范學校(現上海師范大學音樂學院)畢業(yè),進入上海市盲童學校工作,后擔任音樂教研組組長,自1996年起為孩子們組建了民樂團,同時指導合唱團,曾把學生們帶上聯(lián)合國的舞臺。
多年來,她見到不少具有音樂天賦、在盲校取得優(yōu)異成績的學生,在畢業(yè)后困于生活。她開始思考,有沒有可能讓這些受過良好音樂教育的孩子繼續(xù)享受音樂帶來的快樂?2017年,美愛融合藝術公益發(fā)展中心成立,招募盲校在讀或畢業(yè)的音樂特長生、愛好者組建藝術團,開啟藝術探索之旅。
韓星辰是藝術團的首批成員之一,也是不靠譜樂隊的第一任隊長。出生于1991年的他在盲校讀書期間學習民族樂器笙,達到十級水平。節(jié)奏吉他手兼貝斯手徐任宇全盲,是華東師范大學法學院首位盲人大學生,琵琶十級,還會中阮。鍵盤手俞天立低視力,自小酷愛彈琴和聲樂。貝斯手林淼也是低視力,琵琶十級,喜歡模仿各種聲音。鼓手陳哲宇全盲,愛唱歌,加入樂隊時年僅14歲。主唱、吉他手卞怡婷低視力,是樂隊唯一女性成員。
盡管成員各有所長,但真要作為電聲樂隊登臺演出,必須有專業(yè)指導。樂隊成立伊始,于歡抱著試試看的心態(tài)詢問了周紫峰,沒想到對方一口答應?!拔?guī)н^很多學生,視障學生以前從沒接觸過,但我就喜歡挑戰(zhàn)‘不可能’?!敝茏戏寤貞?。
為了帶好這批學生,周紫峰下了很大功夫,根據他們的特點制定教學方法。視障人士無法通過視覺學習,但有聽的優(yōu)勢,具備絕對音感,他便將樂曲拆開,按照獨立聲部分別為吉他、鍵盤、鼓的部分錄制分軌音頻,交給成員各自練習。他喜歡講底層邏輯,注重方式方法,誰在合奏時出了錯,都少不了挨罵。周紫峰的嚴格,是他作為音樂人的本色?!熬毜檬觳皇?,一聽就知道,這是態(tài)度問題。有了方法,種瓜得瓜,量變最終會引起質變?!币灰曂?,不因為樂隊由視障人士組成而心軟照顧,也是他一貫的態(tài)度?!耙恢逢犚@得觀眾認可,只能是靠自己做出成績。”
幾年來,相比樂隊取得的成績,周紫峰更看重的是成員潛移默化中養(yǎng)成做音樂的習慣。每次他將整理好的樂曲文件包發(fā)給他們,大家都會第一時間下載,反復聽,聽到手機沒電為止,研究樂理、和聲編排。成員們也不再滿足于翻唱別人的歌曲,他們通過合作,創(chuàng)作屬于自己的歌。“創(chuàng)作就是最大的意義,現在他們的翅膀已經長好,可以自己飛了?!敝茏戏逭f。
學做社會人
和其他藝術團不一樣,除了在專業(yè)方面進行指導,美愛融合同樣注重引導成員學做社會人。
“我們不能只呼吁社會大眾關愛視障人士,為何不能用一種平等的方式,讓他們找到自身價值,自尊自愛,主動地、更好地融入社會?”于歡說,就像“美愛”之名,取自英文“May I help you?(需要幫忙嗎)”的音譯,這里的“I(我)”和“you(你)”可以是健視者,也可以是視障者,不論是誰,都不會是單純的助人者和受助者。
在團里,于歡自嘲是個“啰唆的二媽”,事無巨細,關心孩子們的學業(yè)、思想動態(tài)和待人接物之道。和盲童打了30多年交道,于歡坦言,視障群體較健視者而言會更敏感一些,有的孩子習慣性沉默,有的孩子用“一身刺”和不在乎的態(tài)度保護自己?!翱扇绻疾蝗ソ佑|社會,怎么改變別人的成見和錯誤認知,怎么在社會交往中找到自己的位置?”
為此,她從日常小事盯起,一遍遍地告訴他們:當別人遞來一份飯時,要記得說“謝謝”;說的時候可以響亮一些,語氣熱情一些,別不情愿似的,這會讓關心你的人傷心……對于舞臺表演,于歡也給他們支招,“別像木頭一樣呆立在臺上,增加些身體律動,和臺下觀眾互動起來”。
日復一日的叮囑,帶來了巨大的改變。原先一個字一個字往外蹦的“酷女孩”卞怡婷,現在可以和第一次見面的觀眾侃侃而談。曾經木訥的俞天立,如今是能主動招呼客人的“俞經理”,哪怕只有微弱視力,他也會包攬排練后打掃房間的工作,演出時樂器設備的裝箱、清點、押車、搬運都干得井井有條。
視障人士能做的事其實有很多。不靠譜樂隊成員除俞天立家住黃浦區(qū)之外,其他人均住在市郊甚至遠郊,每周排練的通勤,他們都是獨立乘坐公交車,倒幾次車不在話下??捎械慕∫曊卟恢?,看見一群視障人士便要帶他們過馬路、找目的地,還有的地鐵工作人員看見視障人士獨自出行便“如臨大敵”,通過對講機請求支援。像這樣不由分說地被“幫助”,或是因為外表難以看出低視力,被同事認為“故意不打招呼”而排擠,又或是去景區(qū)旅游時被不知如何介紹景色的導游“過度”關愛,都曾發(fā)生在他們的生活中,給他們帶來尷尬和困擾。在音樂劇演出中,大家以一種幽默、詼諧的方式將這些經歷演繹出來,并把正確的幫助方式“科普”給觀眾。
因為真實,所以動人。通過《無障·愛》,美愛融合藝術團搭建起社會大眾與視障人士間交流的橋梁。演員們也得以用自己喜愛的方式說說心里話:“雖然知道大家是出于好意,但我們能夠獨立做到很多事。需要幫助的時候,我們會主動說出來?!?/p>
版權聲明:凡注明“來源:中國西藏網”或“中國西藏網文”的所有作品,版權歸高原(北京)文化傳播有限公司。任何媒體轉載、摘編、引用,須注明來源中國西藏網和署著作者名,否則將追究相關法律責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