衍生于濟南荷葉的“碧筒飲”
□鄭學(xué)富
夏夜,南宋詩人陸游在池塘邊的柳樹下,躺在太師椅上,望著天空中的星星,聞著陣陣荷香,就地取材做個碧筒飲,優(yōu)哉游哉,溽熱全無。他在《橋南納涼》中描寫道:“曳杖來追柳外涼,畫橋南畔倚胡床。月明船笛參差起,風(fēng)定池蓮自在香。半落星河知夜久,無窮草樹覺城荒。碧筒莫惜頹然醉,人事還隨日出忙?!痹娭刑岬降摹氨掏病奔础氨掏诧嫛保加谖簳x時期的泉城濟南。
唐代文人段成式在《酉陽雜俎》中記載,魏正始年間,齊州刺史鄭公愨在歷城北湖濱地帶建造一處園林。園內(nèi)溝溪縱橫,碧水漣漪,荷葉田田,蓮香溢遠(yuǎn),岸上垂柳依依,林蔭蔽日,亭臺廊榭依水傍溪,風(fēng)光旖旎,是一處避暑勝地。因古代尊稱州郡長官為“使君”,所以此處名曰“使君林”。每到炎熱的三伏天,鄭公愨便帶領(lǐng)府中幕僚或文人雅客在使君林避暑雅集、吟詩誦文、歌舞飲酒。一日,鄭公愨突發(fā)奇想,令人采摘新鮮大蓮葉,倒入三升酒,以簪子刺破蓮葉中間部分,使得蓮葉和蓮莖相通,并把蓮莖彎曲成象鼻狀,吸飲蓮葉中的美酒,清香與美酒交融,清爽可口,沁人心脾。眾人仿之,飲后頓覺一股清涼之氣滲入肺腑、蕩氣回腸,都連稱“妙哉”,并美其名曰“碧筒飲”。元代文學(xué)家陸文圭有詩描寫此事:“當(dāng)年避暑使君林,暇日諸賢肯過臨。荷帶露香須緩折,酒無風(fēng)韻莫輕科。玉簪先透玲瓏玉,金注徐傾瀲滟金。葉底可能甘勝蜜,欲屢小苦是蓮心。”
鄭公愨的這個發(fā)明創(chuàng)造備受文人雅士推崇,后傳到民間,蔚然成風(fēng)。人們也將碧筒飲稱為“碧筒杯”“荷杯”“荷盞”,因荷葉莖管彎曲,頗似大象的鼻子,又被稱作“象鼻杯”。在唐宋時期,用碧筒杯飲酒消暑成為一種時尚。唐代佚名詩人有《碧筒杯》詩云:“酒味雜蓮氣,香冷勝于冰。輪囷如象鼻,瀟灑絕青蠅?!卑拙右子小笆杷髁ㄍ?,寂寞荷葉杯”的詩句。據(jù)《浙江志·杭州府》記載:“宋代西湖聞名天下,七月以后,人多傾城納涼,正值荷花盛開,芙蓉出水,天然好景,畫工難摹,人們?nèi)『扇~注流,竅其心,曲其柄,屈莖輪菌好像象的鼻子一般,噏而飲之,放舟于蒲深柳密處,披襟釣水,月上始還。清供與美景互相映襯,互為一體,極富詩情畫意?!睔W陽修的《漁家傲·花底忽聞敲兩槳》描寫道:“酒盞旋將荷葉當(dāng),蓮舟蕩,時時盞里生紅浪。花氣酒香清廝釀。”宋代詩人陳宓也有《南康愛蓮即事》詩云:“最是碧筒杯,晚涼可以飲?!碧K軾在杭州做官時,曾與朋友相聚,在西湖泛舟游覽,興之所至,作碧筒飲,吟誦詩文,蘇軾有詩曰:“碧筒時作象鼻彎,白酒微帶荷心苦?!睋?jù)中醫(yī)“春多酸,夏多苦,秋多辛,冬多咸”的觀點,夏季多吃些苦味的食物能清熱解暑,對身體大有裨益,所以人們認(rèn)為碧筒飲有養(yǎng)生功能。明代詩人烏斯道有詩云:“翠葉清宵作巨觴,碧云半卷出方塘。柔絲尚帶冰蠶口,細(xì)窾遙通玉兔光。漏瀉渴烏隨點滴,汞搖丹鼎慎遮防。醉魂飄蕩三更后,自覺滿身風(fēng)露香?!?/p>
碧筒飲浪漫而高雅,又有消暑保健作用,備受人們青睞??墒且坏角镲L(fēng)蕭瑟的季節(jié),荷葉干枯,這一天然飲酒方式便無法再現(xiàn),于是,仿制碧筒杯的文創(chuàng)產(chǎn)品應(yīng)運而生。民間用泥陶瓷器仿制,皇宮貴族用金、銀、玉、犀等名貴材質(zhì)制作碧筒杯?!熬G觴卷高葉,醉吸清香度。酒瀉正何如,風(fēng)傾曉盤露?!边@是明代詩人高啟對碧筒飲的稱贊。
在各種材質(zhì)的碧筒杯中,尤以犀角雕刻的最為珍貴。隨著明代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,犀角流入中原漸多,犀角杯雕制工藝隨之繁盛,脫穎而出一批刻犀名匠。明末清初無錫人尤通的犀角雕碧筒杯最為精致,可謂一杯難求。尤通,字雨源,藝名“直生”,他的雕刻技術(shù)為家傳,以善刻犀(角)象(牙)竹玉精巧玩器揚名,為三吳之冠,尤其擅刻犀杯,得“尤犀杯”之譽??滴趸实垡蛩募妓嚲浚瑢⑺魅雰?nèi)苑專為皇帝服務(wù)。故宮博物院藏有一只清代犀角雕蓮蓬荷葉形杯(碧筒杯),高10.6厘米,口徑16.8-10.6厘米。杯以廣角雕成杯口敞闊外撇的荷葉形,葉上筋脈生動。外壁下部鏤刻荷花與微卷的小荷葉、蒲草,收束成把蓮,并構(gòu)成底座,平穩(wěn)地架住杯身。杯內(nèi)底有一洞與流相通,流口上翹。飲者托杯,不用傾斜,即可直接從流口吸入杯內(nèi)之酒水。此杯造型別致,匠心獨具,刻工精細(xì),風(fēng)格典雅清奇。
中國文化源遠(yuǎn)流長、博大精深,一個小小的碧筒杯不僅僅是一種飲酒器,還承載著深厚的歷史文化底蘊,成為人與自然的完美和諧結(jié)合,具有美的追求和藝術(shù)欣賞價值。然而,隨著時間的推移和現(xiàn)代生活節(jié)奏加快,在民間生活中已見不到碧筒杯,只能在博物館內(nèi)見其身影。近幾年,這一傳承千年的雅趣被賦予了新的生命,碧筒飲在濟南大明湖等地以旅游體驗的方式存在,讓今人也能在夏日體驗“酒味雜蓮氣,香冷勝于冰”的美妙感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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