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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然與人文的交響——馮驥才散文漫談

發(fā)布時間:2022-06-15 11:14:00來源: 光明網(wǎng)-《光明日報》

  作者:何向陽(中國作協(xié)創(chuàng)作研究部主任、研究員)

  顯然,作為畫家的馮驥才是敏銳的。這從他的散文可以見出。一般而言,20世紀后的作家對于自然風物已經(jīng)稍顯遲鈍,更不用說在文字中加以強調(diào)和刻畫。難道那個“自然”真就疊印進了史籍之中,成為19世紀的舊物?

  如同對這“舊物”的緬懷,《逼來的春天》中湖上的冰層,雪與風,綠意與春光,以及破土而出的葦芽,雖然它們是年年靠近我們的,但也因為“年年”而被熟視無睹,作家筆下的春天是“聞”到的,從視覺到嗅覺的打開,再進一步,是《苦夏》中的“苦”——這又是味覺了,而一大半寫作在夏天完成,則又牽出了一種觸覺——“我太熟悉那種寫作久了,汗?jié)竦母觳舱吃跁啦A系拿烂顭o比的感覺”。這是由觸覺而引起的“心念”了。

  《秋天的音樂》是聽覺,作者戴著耳機,“近景從眼前疾掠而過,遠景跟著我緩緩向前,大地像唱片慢慢旋轉(zhuǎn)”。他聽出了秋天的抗拒和莊嚴,“為了再生而奉獻自己的偉大的死亡啊”,藝術(shù)對于人生的安慰,使得心景可以互換,正如《冬日絮語》中所言,“萬古以來,是誰不停歇地從一個驛站奔向下一個驛站?為誰送信?為了宇宙間那一樁永恒的愛嗎?”《時光》《日歷》《馬年的滋味》等寫的都是時間,然而在這自然的時間之上還有人文的充實,比如,“藝術(shù)家的生命是用他藝術(shù)的生命計量的。每個藝術(shù)家都有可能達到永恒,放棄掉的只能是自己。是不是”。

  我很喜歡這個“是不是”,它讓諸多酸甜苦辣、駁雜種種都有了塵埃落定的意味。

  除了對于時間的感懷,馮驥才有更多的篇章寫空間或物象?!稌S一日》《書桌》《空屋》《書架》《鄉(xiāng)魂》等,它們同時書寫了一種力量——來自人文和故鄉(xiāng)的——“它像一塊巨大的磁石,牢牢吸住一切屬于它的人們,不管背離它多久多遠。似乎愈遠愈久便愈感到它不可抗拒的引力”。

  文學的吸引力,之于馮驥才的意義是不一般的?!稛o書的日子》中,他說自己不是把寫書視為一種消遣,而是“創(chuàng)造生命”。文學的純度可見一斑?!蹲駨纳贰端淖帧返扔涊d了往返于文學與繪畫之間的甜蜜,而由于兩個身份的“挪動”,使得馮驥才的散文呈現(xiàn)出兩個“區(qū)間”的視點。文學家和藝術(shù)家對“人”的關(guān)注,體現(xiàn)了他與其他散文家的不同。就是說,別人可能只有一個區(qū)間,而他是在兩個或者更多的舞臺上起舞。

  《致大?!獮楸乃托卸鳌贰队涰f君宜》都是記人的深情之作。這里所說的“深情”不僅指文章本身的藝術(shù),還包含著文章所記錄人物的人格。尤其是《致大?!分袑懙溃骸澳昧巳嗣竦腻X就得為人民說話?!北牡难凵袢绱擞辛?,作家對這種氣概和威風心生敬佩,“您吐字和您寫字一樣,一筆一畫,從不含混。您一生都明達透徹,思想在腦海里如一顆顆美麗的石子沉在清亮見底的水中。您享受著清晰,從來不委身于糊涂”。文章寫出冰心的風骨,也寫出她的童心。這種對于前輩作家品格的禮敬,也滲透在對韋君宜的記述中。這意味著前輩作家擁有的真誠與無私的品格,已然傳遞到了寫作者的血脈中。

  《永恒的震撼》《留下長江的人》是馮驥才散文中為數(shù)不多記述當代藝術(shù)家的篇章,無論是對于畫家李伯安長卷《走出巴顏喀拉》的書寫,還是對攝影家鄭云峰投入多年搶救長江文化的行為與創(chuàng)作,他都給予高度的評價。于此,我們看到馮驥才保護中華文化的那份投入和深情?!吧钋椤笔浅删鸵磺形膶W藝術(shù)的關(guān)鍵,如果我們對祖先和前輩留下的文化不愛了,那么文學藝術(shù)也就沒有了傳遞和創(chuàng)造的可能。而那一天也一定是文化的末日,是區(qū)別于其他物種的人類的末日。但愿那一天永不到來。所以我們所要做的就是像前輩一樣,不僅把文化傳下去,而且把對文化的熱愛傳下去。

  這是一個藝術(shù)家必須做的,也是一個知識分子必須做的。

  理解了這一點,也就理解了馮驥才對全人類共同創(chuàng)造的文化的珍惜和熱愛。在《燃燒的石頭》中,作家對羅丹和克洛岱爾關(guān)系的處理,注重站在女性的角度說話,這樣的勇氣大多數(shù)作家做不到?!蹲詈蟮蔫蟆じ摺穼懙氖钱嫾诣蟆じ呱詈笠荒臧霑r間中為藝術(shù)燃燒的激情和痛苦,世俗生活的失敗與藝術(shù)殉道者的偉大,交織出藝術(shù)的崇高和輝煌?!犊赐喜瘛穼戱雎犠髑也窨煞蛩够母惺?。三篇都是有“我”的寫作,“我”作為記述者在看,在讀,在聽,在路上,追尋與感受,使得“我”獲得藝術(shù)的真諦,“把個人的苦難變成世界的光明”。

  理解了這一點,也就理解了為什么馮驥才不惜暫且放下個人小說創(chuàng)作,而投入到非物質(zhì)文化遺產(chǎn)的保護事業(yè)中。他在80歲時說:“如果回到60歲,我還是要放下小說,去做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?!睘槭裁??答案就藏在他的散文中。

  繪畫、寫作、教育、文化遺產(chǎn)保護,這四駕馬車的奔馳,構(gòu)成馮驥才的生活。

  我想起20多年前,在天津和馮先生見面,他對我講起的文化遺產(chǎn)搶救和保護工作,我仍記得在并不寬敞的書房里他談起即將消失的民間文化的熱切,他是為了文化敢于把一己暫時擱置的人。這樣的人,心有大愛,而這大愛,大多數(shù)是沒有時間去過多敘述的。相比于一個敘述人,那時到現(xiàn)在的他,更是一個行動者。

  這由生命而疊加進去的行動,當然,在《游佛光寺記》《楊家埠的畫兒》和《癸未手記》中可以看出來。之于文明,他已深入其中,并正在成為其中的一部分。

  他做到了。

(責編: 常邦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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