畫室乃心居
有的畫家畫室有名字,有的無齋號。古代畫家的畫室皆有齋號,有的畫家還題寫成匾額,懸掛于畫室正面的墻上。這些齋號的來由多緣于一種雅興或雅好,有的還蘊(yùn)含著一個故事。比如,沈周的水云居、徐渭的青藤書屋、朱耷的驢屋、吳昌碩的缶廬等等。這些齋號,如果常被畫家題在畫上者,世人皆知;不常題于畫上者,則只有自己知道。齊白石一生畫室的齋號就像魯迅的筆名一樣,十分多,然而最常見于畫上的是寄萍堂和借山吟館。
齊白石還有一齋號很特別,叫作:甑屋。齊白石年幼家貧,可是自己愛好讀書畫畫,祖母常常笑著說:畫畫不能煮了吃。后來長大賣畫為生,漸漸成名,日子寬裕,“煮畫”便不成問題,可惜祖母已不在人世了?;仡櫷?,有感于懷,便用了昔時煮飯用的“甑”字作為齋號。
這齋號里含著多少人生的感嘆。
可是,現(xiàn)代畫家與古代畫家不同,畫室不再用齋號。因何?是有意地區(qū)別古人,還是現(xiàn)代畫家職業(yè)化了,畫室成了工作間?抑或是每一代人都有自己的性情,現(xiàn)代畫家不再是文人?這確是應(yīng)多想一想的問題。
在我熟悉的畫家中,韓美林的畫室最大。幾乎像個大廠房。桌上堆著小山狀的各種紙張,高高矮矮的顏料罐、墨汁、水罐以及大量的毛筆、鋼筆、馬克筆,還有一摞摞厚厚的硬皮的手稿本。畫室側(cè)面的大墻,上百平方米,掛滿大大小小的近期新作。靠墻擺著各種新近創(chuàng)作的雕塑與陶藝等作品。對于這樣一位一旦心血來潮就如脫韁野馬一般的藝術(shù)家,他需要這樣超大的畫室。
我熟悉的另一位畫家——吳冠中先生的畫室卻極小。他生前居住在京南方莊一個單元房內(nèi),畫室最多十平方米,與我青年時蝸居的斗室差不多。一張小方桌上堆著大盆小碟和水墨丹青,一張比單人床略大的畫案上鋪著墨跡斑斑的毛氈。然而,他這間小畫室與韓美林的大畫室卻有一個相同之處,就是沒有任何裝飾,不像傳統(tǒng)文人總有些閑情逸致。他們的畫室不是給別人看的,更像一個干活的車間——除去工具就是工作臺。吳冠中和韓美林個子都矮,韓美林在畫案前放一張扁扁的臺子,作畫時人站到臺子上邊;吳冠中則是把畫案的四條腿鋸下一截,將畫案的高度降下來。這樣的畫室不再是享受的地方,還需要齋號嗎?
我早在上世紀(jì)70年代末便由繪畫“轉(zhuǎn)戰(zhàn)”文學(xué)。畫室變?yōu)闀?。原先的齋號也就棄而不用。直到后來做文化遺產(chǎn)搶救,為籌經(jīng)費(fèi),重拾舊業(yè),操筆作畫,也回到久別又溫馨的丹青生活里。每每在畫上落款題跋時,總要寫個齋號。先前的齋號有些過時,不好再用,應(yīng)當(dāng)取個怎樣的名字才更適合自己?
那時,白天奔波于山川大地與田野之間,探訪各處古風(fēng)古藝,尋覓、搜集、記錄、整理,千頭萬緒,還要組織人馬搶救瀕危的人文遺產(chǎn),作畫常常在夜間。每到深夜,雖然身子乏了,只要站在畫案前,卻立見精神。然而,做這種事究竟人少力單,常常不被理解,需要自我的振作與激發(fā)。這時忽想起明末新安一位才子的齋號——不夜齋,從中獲得了靈感,便起了至今依然還在使用的齋號:醒夜軒。(馮驥才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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