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綠洲里那一抹柔軟的暖色

發(fā)布時間:2022-01-21 16:40:00來源: 光明網(wǎng)-《光明日報》

  作者:李佩紅

  地處塔里木盆地東南緣的且末,北部懸浮在塔克拉瑪干沙漠之上,因為地理偏遠,交通閉塞,即便對新疆人來說,且末也是遙遠的陌生的存在。人們對它的認知長久停留在殘缺的文字和符號里。

  我是在塔克拉瑪干沙漠最安靜的秋季進入且末的,參加一年一度的紅棗豐收節(jié)。橫穿沙漠進入且末綠洲,視覺從無邊無際的灰黃里拔出來,撲入滿天滿地的紅色盛典里,色彩的強烈沖擊,讓人一時回不過神。廣場上張掛著巨幅紅棗畫,擺放著紅棗做的巨大花籃;市場上滿眼皆是一堆堆、一袋袋新采摘的紅棗;孩子們的頭飾別著星星似的紅棗,少女的裙邊綴滿紅棗……且末人對紅棗的熱愛,從他們的眼波里蕩漾出來,感染萬物,又被萬物感染。紅棗是且末秋天當之無愧的主角,是媒體百播不厭的“網(wǎng)紅”。

  聰明的且末人發(fā)明了紅棗的多種吃法,蒸、煮、炒、煎,還有人像羊肉串那樣烤著吃;頓頓吃飯離不開紅棗,抓飯、清燉羊肉、面肺子、烤肉馕、稀飯,飯后甜點里更少不了紅棗。且末人還為紅棗自編了順口溜“日食六顆且末棗,無須昆侖盜仙草”“飯后一顆棗,永遠不變老”。

  若羌縣和且末縣是我國面積排名前二的縣,都在新疆維吾爾自治區(qū)巴音郭楞蒙古自治州境內(nèi)。且末面積與江蘇省相當。與之比鄰的若羌縣,面積比且末還大,同處沙漠的兩個大縣,土壤類型相同,環(huán)境干燥、少雨多風,棗樹無病、少蟲害,長時間光照,有利紅棗生長。且末縣農(nóng)業(yè)品種單調(diào),大規(guī)模種植紅棗的時間比若羌晚,且末剛起步時,若羌紅棗已名揚全國。初期,且末紅棗與若羌紅棗比,有點類似在全聚德旁邊支攤位賣烤鴨,在天津狗不理包子旁賣包子。要想打開缺口闖出一片天,絕非易事。且末人謀求長遠,選擇發(fā)展有機紅棗,和隔壁親兄弟暗自較勁,良性競爭。

  這是且末農(nóng)業(yè)史上一次真正意義上的“綠色革命”。

  科學種植有機紅棗很講究。紅棗種植的行距、株距、定干的高度都有嚴格的規(guī)定,地里不允許套種其他農(nóng)作物,只上農(nóng)家肥??h里出臺發(fā)展有機棗園的各種優(yōu)惠政策,鼓勵棗農(nóng)。每年春秋兩季,安排專業(yè)技術(shù)人員指導,檢測土壤和紅棗中的農(nóng)藥殘留,保證紅棗品質(zhì)。且末堅持十余年,每年舉辦紅棗豐收節(jié)。這一年的紅棗節(jié)尤為特別,紅棗節(jié)的到來,讓且末人因疫情所致的壓抑情緒一掃而空,全縣的人幾乎傾城出動,廣場前的美食街異常繁鬧,摩肩接踵,人頭攢動,男人、女人、老人和孩子臉上的一抹紅暈宛若兩顆熟透的紅棗。災(zāi)難給人的生活帶來了麻煩,災(zāi)難也磨煉了人的意志,生活仍在繼續(xù),豐收的紅棗讓人們感到生活的踏實和安穩(wěn)。

  紅棗產(chǎn)自中國,《黃帝內(nèi)經(jīng)》就提到五果“李、杏、棗、桃、栗”為養(yǎng),可見,中國種植紅棗歷史很早?!洞筇莆饔蛴洝烽_篇記錄的阿耆尼,也就是現(xiàn)在的焉耆回族自治縣,就有香棗的記錄。新疆的紅棗有灰棗、駿棗、冬棗等多個品種?;覘椚舛?、核細小,駿棗個大、質(zhì)實、核微圓,冬棗皮薄、甜脆適口。這三個品種里,灰棗最適合曬干棗。晾出來的干棗品相好,軟硬適中,口感極佳。冬棗適合吃鮮棗,即賣即采,即買即食,口感最佳。且末種植的多是灰棗。朋友圈里朋友問我,為什么叫灰棗?回曰,因蒙著一層灰呀,所以叫“灰”棗。

  朋友呵呵一笑。

  其實,灰棗之所以被叫灰棗,因它成熟之前通體呈灰色,像小天鵝成熟之前灰色的羽毛。等到張開羽毛飛翔的季節(jié),才能脫胎換骨,展露美麗容顏。

  去且末前,腦海反復(fù)演繹著十幾萬畝紅棗成熟后,大地紅透的壯闊景象。與期待相反的是,眼前的紅棗園灰撲撲的一片,大地灰撲撲的、樹干灰撲撲的、樹葉灰撲撲的,連大地之上碧藍的天空下也浮著一層灰撲撲的土。湊近看,每顆吊在樹上的棗基本曬干,紅艷艷的臉蛋兒蒙著灰色的“紗巾”,羞羞澀澀,像成群結(jié)隊第一次出遠門進城逛商場的維吾爾族少女。

  棗農(nóng)拿著長長的木桿,輕輕敲打樹枝,伴隨著一陣煙塵,紅棗騰云駕霧般紛紛降落。撿紅棗特別辛苦,農(nóng)民們蹲在地上,戴著手套一捧一捧裝進筐,稍不留意會被刺兒扎傷,紅棗那么小,一家一戶,百畝紅棗園“顆粒歸倉”不容易。我去的時候且末縣托格拉克勒克鄉(xiāng)正在收紅棗,真佩服這些農(nóng)民,兩個人十分鐘能撿滿一筐,而我撿了不到十公斤,已累得腰酸背疼腿發(fā)麻。生活是扎扎實實勞動的艱辛,如我這般蜻蜓點水的體驗,矯情得我自己都不好意思。

  曬紅棗和晾曬葡萄干完全不是一回事。

  晾葡萄干需要有專門的陰干房,紅棗則不需要,紅棗成熟后不采摘,一直掛在樹上,等到霜降之后,十月底十一月初,樹葉脫落,棗自然風干為深紅色,待肉軟甜潤,香味濃厚,緊松適中后再打下來。采收完畢,棗農(nóng)交付紅棗加工銷售企業(yè)公司,經(jīng)機器清洗、滅菌、烘干、分級、包裝,出來的紅棗就可以流通上市了。

  且末十四萬多平方公里的面積,接近六萬平方公里是沙漠,占總面積的近40%,且末綠洲像一條綠色絲帶,沿昆侖山下的車爾臣河兩岸蜿蜒曲折,一旦水源斷絕,很短的時間內(nèi)便被黃沙掩埋。沿著任何一條路駛出且末縣城,都能看到一道獨特的風景,一邊是白楊樹緊緊環(huán)抱的綠洲,另一邊是漫漫黃沙,黃沙漫漫。生與死在一條線上排列對決,以死相搏,血淋淋的場面觸目驚心。距離縣城幾公里的來利勒克遺址,殘存著古河道的遺跡和五六米厚的土層,從扎滾魯克古墓群出土的距今約2800年的人類家族古墓,見證了且末同精絕、于闐、莎車等作為絲綢之路南道上的重鎮(zhèn)的興衰?!稘h書·西域傳》記載且末“去長安六千八百二十里。戶二百三十,口千六百一十,勝兵百二十人”??墒堑搅诵蕪奶祗梅祷卮筇茣r,這里已是“城郭巋然,人煙斷絕”,受塔克拉瑪干沙漠的侵擾,環(huán)境日漸嚴峻,且末縣城被逼到了昆侖山腳下的狹長地帶。如此殘酷惡劣的環(huán)境,卻孕育出那么甜美的紅棗,一木一樹懷揣著柔軟的暖色。看來,植物和人一樣,能在現(xiàn)實中學習適應(yīng),重新修訂生命。

  從地圖上看且末,形狀像一把石斧,深入塔克拉瑪干的灰黃部分是石斧上端,微微彎曲、閃著銀色光亮的斧刃則是昆侖山,巨大的石斧立于天地間,具有辟地開天的力量。

  《光明日報》( 2022年01月21日 14版)

(責編: 常邦麗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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